在2023年1月8日作出裁決前,周焯華一案持續了兩個多月的審訊描繪了過去十年本地博彩中介人的真實世界,讓人們一窺太陽城集團帝國的昔日輝煌內幕。
文:黎祖賢
澳門幣3,000億元
– 太陽城向澳門政府繳納博彩稅收的總額
經過歷時兩個多月審訊,澳門終審法院即將對博彩業巨頭周焯華作出的裁決成為焦點。然而,最近結束的審訊令曾經雄心勃勃的博彩中介帝國太陽城集團、澳門長久以來所謂“賭枱底”的臭名昭著做法,還有當局對行業的監管失敗等等都被置於聚光燈之下。
現已倒閉的博彩中介運營商太陽城集團老闆兼創辦人周焯華及其餘20名被告(主要是太陽城僱員及賭徒)面臨非法賭博、犯罪集團、欺詐、清洗黑錢等指控。自 9 月19 日開庭審訊以來,與該案相關的所有訴訟程序已經結束,由三名法官組成的合議庭將於2023年 1 月 18 日宣判。
作為本案的核心問題,“賭枱底”,也稱為“托底”或“side bet”,指的是在娛樂場賭枱上的公開押注僅代表賭客和貴賓廳之間私下賭注的一小部分,藉此逃避繳付政府賭稅。檢方聲稱,2013年至2021年間,由周焯華領導的犯罪集團透過調動資源並利用太陽城員工,在澳門229個地點接受了超過60,000 次賭枱底投注。據稱,這些活動使澳門政府損失了博彩稅收入達 82億港元(折合約10 億美元),構成對當局和博彩運營商的欺詐,且此類行為屬在持牌博彩場所的非法賭博。
雖然該名博彩中介人在審訊中多次否認旗下集團及他本人曾從事這類活動,但他承認,賭枱底是澳門博彩業常見的業務。“這在澳門很常見,每日都在發生”,他在庭上坦言,“相信大部分賭場都能夠看到……包括由博彩中介人和那些由博彩運營商直接經營的貴賓廳。”
這名貴賓廳龍頭進一步表示,執法機構“很難”干預這些活動,因為“這只是賭客和博彩中介人代表之間的口頭承諾”。
梁瀚民律師在庭審最後階段為案件結案陳詞時強調,澳門博彩業的規模“如此之大”,“不可避免地存在灰色地帶”和違規行為。“部分太陽城的玩家或參與了賭枱底……但太陽城從來沒有,”律師說。
博監局合規審計處處長黃朗平10月出庭作供時表示,有關審查主要基於太陽城集團和城中六大博企提供的資料,“我們無法透過第三方去核實太陽城集團提供的所有信息,只能審查太陽城遞交的信息”。
該合規審計處負責人還透露,澳門博彩監管機構對博彩中介人進行嚴格會計帳目審查,“過去全澳有一百多、二百個中介人……部門小組只有四、五個人,故對中介人採取審查方式,而非審計”。
二十一名被告中的大多數人都向法庭表明自己不曾參與此類活動,張志堅是唯一承認直接參與和管理賭底面活動的人士。儘管他否認這些業務與周焯華和太陽城集團有關,但他拒絕透露相關股權結構,如“運營部”、“ 主太營”、“新小李”等資料。 “‘主太營’在澳門存在了這麼久,不同階段有不同的股東……我不想牽連更多人,”他在作供時表示。
“(賭枱底)在澳門很常見,每日都在發生”周焯華坦言。

無發現
太陽城多名前僱員以證人身份出庭作供時表示知道娛樂場存在“side bet”現象,儘管對太陽城集團是否從事這一業務給出了不同的說法,行業監管機構似乎來自另一個世界。
三名博監局資深稽查人員作證說,在執勤期間未在澳門娛樂場發現此類博彩活動。 “我沒有發現任何此類活動,在我當值期間也沒有收過有關舉報,”在博監局任職稽查人員超過25年並曾任博彩監察廳代廳長的Alexandre Alves Rodrigues 說。
在博監局工作了33年的現任監察一處處長Paulo Jorge Moreira Castelo Basaloco 同樣作出了類似的證詞。他在11月的一次作證上說:“我們必須查看娛樂場是否存在任何違規行為,但我本人沒有發現任何人參與賭枱底的活動。”
博監局稽查員的職責之一是到娛樂場進行現場巡查。但Basaloco卻告知法庭,情況並非總是如此——巡查頻率取決於博監局稽查員的工作量。 這位經驗豐富的官員說:“若我們手上有四五件事情要處理,那麼我們或許沒有時間到娛樂場巡查。”
檢方指出了這家現已倒閉的博彩中介在其財務報表和操作系統中隱藏或刪除與非法博彩活動數據的方式,例如在博監局進行定期審查之前進行的賭枱底押注。過去數年,澳門當局加強對行業的監管,例如自2016年起,博彩中介人必須每月提交帳單供審核,並將所有相關財務及會計數據存放在澳門。
“我們必須查看娛樂場是否存在任何違規行為,但我本人沒有發現任何人參與賭枱底的活動” 博監局一名資深稽查人員說。
全盛時期
根據檢察長辦公室資料,2013年至2021年間發生六萬多個賭枱底的轉碼總額總計8,237.7億港元,太陽城集團從中獲利超過210億港元。但周焯華的律師辯稱,認為這名博彩中介龍頭會為了這些非法收益,將自己的商業帝國置於風險之中的想法是“不合理且不合邏輯”。在疫情爆發之前,這家現已倒閉的博彩中介集團每年從本地六家博彩運營商處獲得的佣金總額範圍在140 億港元至 200 億港元以上,多年來向澳門政府貢獻了超過 3,000 億稅收,這些都已得到了法院的審理。
根據在法庭上公開的資料,加上過去三個月證人提供的證詞,太陽城集團的員工人數曾一度高達4,000人,2019年其在澳門市場的轉碼數更高達1.31萬億港元。集團全盛時期的業務量甚至超過了拉斯維加斯整個博彩行業的規模,法院對此亦進行了審理。
“實際上,太陽城協助澳門博彩中介人改善了運營模式……變得更加‘公司化’和標準化,”周焯華在法庭上辯護說。
“我所做的究竟是好事?還是壞事?我是否與政府合作推動澳門的發展?抑或我只是為了個人利益做事?”周焯華問道。

“不全面”的調查
太陽城集團進行賭枱底業務的部分主要證據來自檢方在集團服務器中查獲的兩個文件,其中記錄了2013年至2021年期間所有的賭枱底投注數據,包括投注金額、參與的玩家和投注地點。然而,澳門司法警察局(PJ)的調查人員承認,警方只能將一小部分投注與被告的電話留言記錄進行交叉核對。調查人員還承認,他們沒有傳喚文件中提及的賭客進行訊問,目前仍未有任何證據表明周焯華從賭枱底業務獲利。
太陽城集團還被指控在澳門229個不同場所進行了此類非法活動,但當中涉及的太陽城貴賓廳僅21個。警方也沒有就此事在法庭上作出任何解釋,僅表示無法到其他地點進行調查。此外,這起案件聚焦97宗賭枱底投注,其中30宗與周焯華有關,但調查人員向法庭坦言,除了太陽城集團老闆外,難以確定涉及有關業務的其他股東。因此,梁瀚民律師律師在庭審結束時聲稱,“沒有進行徹底的調查”。
另一項調查
然而,該案更具爭議的部分在於太陽城集團經營的代理投注業務。法院獲悉,太陽城經營代理投注平台,對菲律賓、越南等地的娛樂場進行直播,讓玩家通過電話或網絡進行投注。辯方指,投注在菲律賓的持牌娛樂場進行,太陽城集團只是獲得了該東南亞國家博彩當局的直播許可,且該線上投注平台是在國外建立的。“澳門對此事沒有管轄權,”其中一名辯護律師馮啓豪說。
根據起訴書,有關指控的一項主要法律依據是客戶存放於太陽城貴賓廳現金賬戶的資金透過代理投注方式,被用於在海外娛樂場進行投注。另一名被告人的律師馮健埠回應稱:“社會或期望太陽城集團能夠更好地監管存放在現金賬戶中的資金,不應將這些資金用於海外博彩活動,但不存在可追究太陽城刑事責任的法律依據。”
檢察官黎裕豪沒有就此提供任何額外的說明,只是補充說,澳門警方正在調查一起新案件,涉及太陽城在澳門進行的代理投注活動。

跨越邊境
去年 11 月,中國東部城市浙江省溫州市對周焯華發出逮捕令後,他在澳門被捕,澳門警方當時強調,已自行立案。
儘管如此,澳門法院在過去兩個多月的時間裡獲悉,澳門警方在去年11月至12月期間派出多名人員前往溫州,並成功對溫州案的11名涉案人員進行訊問。
溫州警方還向澳門當局移交了涉及周焯華的電話留言書面記錄,以及內地地下錢莊活動使用的 12 部手機,據稱這些手機與太陽城客戶進行跨境資金轉移有關。
然而,內地警方收集和提供的證詞和證據的有效性受到澳門辯方的質疑。除了這些質疑之外,被告人在內地被羈押的情況也令人擔憂。在澳門的審訊過程中,21名被告中只有10人出庭,大多數缺席者在內地被拘留或定罪。
9月,溫州法院裁定另一起太陽城相關案件中的36名被告有罪,當中涉及由周焯華領導的跨境賭博犯罪集團,張寧寧、龐克勳、 李紹聰三名澳門案件的被告也被定罪。
澳門的另一名被告人歐宏東則不在36名被告人之列,但溫州的判決書稱,他將在內地與周焯華一起單獨受審。
澳門法院還獲悉,歐宏東於2020年12月在內地被捕、被禁止返回澳門,並受到“精神虐待”。他的女朋友11月在澳門作供時透露,這名太陽城集團的前線員工曾被內地當局囚禁在狹小的房間裡長達一個多月,期間被迫一直站著,不准洗澡。
“放其他人自由”
“太陽城集團從來都不是所謂的犯罪集團或黑社會,”周焯華12月在法庭上作最後陳述時說道,“當賺到100元時,我們就將99元回饋到澳門社會和經濟……太陽城是怎樣的黑社會?”
“當得知我和同事被指控經營犯罪集團和黑社會後,我感到無助和困惑,”他坦言。
作為太陽城集團的老闆,他沒有在最後陳述中為自己求情,而是向所有太陽城員工道歉,尤其是那些受到澳門和內地審判牽連的員工及其家人。“因為我和這家公司,他們一直處於如此痛苦之中。我(對他們)感到非常抱歉,”他說。
“我所做的究竟是好事?還是壞事?我是否與政府合作推動澳門的發展?抑或我只是為了個人利益做事?太陽城似乎令這麼多人感到痛苦,造成多個家庭的離散。”他問道。
他在法庭裁決前的最後一句話提到此次審判的前太陽城僱員,“我希望法院能夠宣告他們無罪,讓他們能夠盡快與家人團聚”。